接下来的日子,云娘到哪里摆地摊,哑巴都总能找到哪里,然后自然地拿出钱袋,如常地指了指摊上的货品。
“真是败家,你买这么多也没用呀!”云娘总算忍不住掀摊子,“你这样送钱给一个陌生人,你家里人知道吗!”
那时候,云娘在心里算了算,这是那个人第十天来找她了,花掉的银子不下百两。虽然是明摆着赚钱的好机会,但她良心过不去。
“唉,财路就此断了吧。”云娘心道,“谁让我这么笨呢?”
所谓“无奸不成商”,云娘深感自己是做不来这一行的。
不过她说话这么冲,可能会伤害到人家啊!云娘马上意识到这一点,立即向对方道歉:“对不起,我这人比较冲,这些日子,谢谢你帮我,我会报答你的!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时,神情一向平静的哑巴忽然皱起眉来,摇了摇头。
“啊……不可以么?”云娘有点尴尬,“我果真是多事了吗……”
对方闻言,立马摇头摆手,顿了顿,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摆了摆。
“你……你不能说话!?”云娘睁大了眼睛,心道难怪这些天他来找她的时候都没说过一句话。
富贵人家的子弟,就这么告诉一个陌生人自己是个哑巴,真的没问题吗?
嗯……说不定,哑巴没把她当陌生人呢?
云娘这么一想,心里不知怎的觉得很舒服。
哑巴显然没在意云娘知道了自己是哑巴,向着云娘微微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去了。
云娘默默地收拾摊子,惊奇地发现哑巴居然留下了银子。她先是一愣,随后抱起货品就直追过去。
“不管你是怎么看我的,我早就说过我不需要施舍!”云娘一追上哑巴,就不管什么了,气喘吁吁地张口就喊。
她不等哑巴作出反应,硬掰开哑巴的手,把银子扣到他掌上。
哑巴脸上仍旧没有波澜。他把银子收好,就朝云娘笑了笑。
云娘看他这么一笑,顿时没了脾气,尴尬回他一个笑就转身跑了。
之后,云娘没有再到街道上摆摊了。
那天,云娘扛着包袱回到家里,只见许多追债的人找上门来,挥舞着大刀,逼着她父母还债。
她怨恨自己太愚蠢,又怎能把这些天赚来的银子一下子给这帮人呢?这帮人不是善类,见着她家一下子有钱还债,肯定认为她家有许多金钱,便可找理由增加债款,这不,找上门来了,跟强盗实在没什么区别。
云娘预感没错,那帮毫无人性的家伙为了抢钱,把她的父母杀了。
云娘那时候年纪还小,看着追债人杀人抢钱不知所措,直到听到她母亲临死前大喊的一声:“阿云,快走!”她才尖叫一声,扔下包袱,发了疯似地跑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云娘实在体力不支,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昏迷了。
后来,一位女子收留了她,给她一套像样的衣服,教她武术,传授她幻术。
云娘唤这女子作师父。云娘总想着,若那天不是她师父救了她,她已经死在街头了。
云娘的师父有一个女儿,唤作紫依,和云娘关系很好,常以姐妹相称,
紫依就是现在站在云娘旁边的紫衣女子了。
她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年,直到云娘师父去世,紫依就告别了云娘去其他地方了。而云娘,因为某种执念,回到了绛湖。
她沿途听到了人们在议论某个大户人家招亲的事情,是要给未来接班人找结婚对象的。
这次的招亲大会格外隆重,因为这接班人是个哑巴,挑选的夫人要格外小心,免得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有苦也说不出。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罢了。现任的当家真正想找的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云娘因为好奇而去招亲大会看看。招亲大会的人很多,但云娘一眼便看到站在高台上,面如冠玉的哑巴。
显然,哑巴也注意到了在人群中的云娘,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他身边的侍从见着了,就下台走到云娘面前,道:“不知姑娘可愿到府上喝杯茶?”
云娘愣住了,久久反应不过来,直到她面前又来了两位侍从:“请姑娘赏脸到府上喝杯茶吧!”
“好。”云娘见这些人如此热情,不忍拒绝,便随着他们来到了哑巴所居住的大府。
当家的没在,只有当家夫人招待云娘。
当家夫人很热情,又是让云娘坐到贵宾座,又是倒茶倒水的,还一直夸云娘长得好。
但之后当家夫人的一句话,却让云娘差点没打碎手上的茶杯:
“姑娘就是多年前在街道上叫卖手工品的孩子吧?”
“……是的。”云娘惊住了,同时还担心这当家夫人会不会让她还钱,那样得多尴尬啊!
“孩子,现在过得还好吗?瞧你一身风尘的,想是从外地来的,是回来看家人的吗?”
“我没有家……”
“那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就把这里当作是你家吧!”
“这、这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我家那孩子可是很喜欢你的。”
“啊……”云娘听当家夫人这么一说,只觉得脸颊顿时像是被火烧一样的烫。
然后,她就答应了留下来。
她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只是那户人家的计划。
这户人家世代结下太多冤家,但因为世代家住懂得用金钱疏通关系,所以一直没有什么人找上门来讨债的。但哑巴生性正直,不用金钱维持他家和冤家的关系,双方关系持续恶化。这也是现任当家想找个富贵女作媳妇的原因——富家女子一半会懂得怎么明哲保身以及怎么保住最大利益,也可以管管丈夫做的事,主要不能太正直,那当家从哑巴小时候就看出来哑巴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想着为他找个忠心的杀手,到时候和冤家撕破脸皮了,也好保护他。
然而,忠心的话,从孩子时期是最好培养的。因此当家教导哑巴多到街上逛逛,看到衣衫褴褛的孩子,就多用银子帮助他。当然,当家没把目的告诉哑巴,只是强调这是帮助别人,是做好事。
所以,当哑巴看到云娘独自在街道上摆摊子的时候,就停下来想帮助她。
当家的一直在后面看着,见云娘生得不错,也选定了她为目标。
如果当年云娘不是因为家中发生的事情逃往外地,那位当家可要把她接到府上培养她成为杀手了。
当然,现在的云娘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那当家的自然想把她招到府上。
这也是为什么云娘到了他们府上,独自一个房间,每天都有几个侍从来带她去后院,说什么免费木桩,姑娘随便享用的话其中的原因。
当云娘从府中下人口中知道这个原因的时候,已经是哑巴和一位富家女子的大婚之日。
当夜,云娘偷偷离开了这大府。
她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感觉,只知道心里空空荡荡的,似被人剜去了一大块。
剜空了,所以也不痛吧。
她原以为自己被邀至府上,是因为那些人看中了自己作为哑巴的结婚对象。
“不是说,他很喜欢我吗……”她喃喃着。
她承认自己是喜欢哑巴才答应留在府上,以为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她承认自己在这府中的三个月都是痴痴地等着哑巴和她大婚的那一天。她也承认,是喜欢蒙蔽了双眼,以致于即使是这三个月来,每天见着木桩,没见过哑巴一眼,她都没怀疑过。
“哪有未婚妻天天对着木桩的,我怎么就这么不清醒呢?原来啊,我只是个笑话。”云娘坐在树荫下,抬头望着月亮,嘴角竟微微扬起,而后笑出声来:“云娘,你怎么这么蠢呢?哈、哈哈!”
她不知道,这一夜,哑巴也逃了出来,此时正痴痴地在树后望着她……
他不能说出什么来安慰她,也不敢再往前一步,生怕刺激到她。
他自觉得他一家都有罪,积下了太多仇怨,他也知道父亲挑选富家姑娘作媳妇的目的。
他真的很想正直地做人,但自云娘留在府中后,他只是在不起眼的一处看她每天都把他家的木桩打碎,他都没有去接近她。一来,他是哑巴,二来,他这个家府有很多事情,他要做个了结,不能误了她。
这个了结,是在哑巴接手当家的第三年,他给所有冤家写了嘲讽信,然后在家府布置好柴堆,摆下机关,只要有人闯入,这机关就会启动,燃起火苗,燃烧柴堆,令整个大府烧起来。
而之前,他放出消息引出方凌风,利用他把一块玉佩带出去,让别人发现这事情的蹊跷——他有种感觉,这火烧不死某些冤家,只好让别人帮忙报仇了。但他失算了,原想着先把玉佩敲去一些地方,不料刚拿起锤子,旋风寨的十吉就闯进来了。最后,他挣扎着把玉佩上的龙嘴挖去了。
听闻哑巴所在的大府失火了,云娘就到那府前观望,只见熊熊大火不断蔓延。但令她注意的是一个盗贼从府中逃了出来,她立刻追了上去,几下把他打晕,拿走了他手里的玉佩。
她认得这玉佩是那府中之物。那府人家对她有恩,这是不可否认的,先不说招待了她三个月,就算是要把她培养成杀手,她到底也没为府做过什么,也算不得亏待了她。再说,哑巴成亲这事,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以为自己是新娘而已。
云娘打算等这场大火过后,要到府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烧剩的物品,给这家人设个衣冠冢——这么大的火,人都要烧没了吧。
可当她到了这废墟中的时候,她看到一只金属的箱子,没有锁,好像是故意让它在大火中留下来,让人发现的。
云娘打开箱子,看到的是哑巴写的信,写给她的。
她看完了信,知道了这一切,心里不但没有茅塞顿开的豁然开朗,反而堵得慌,特别是信末的一句,令她不禁掩面而泣。
“云娘,你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