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响引得周围神仙齐齐侧目,重华待要冷笑开口,便听天帝道:“你干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能听见的,不相信天帝不能听见,但他还是选择息事宁人。羲和在对面密语传信道:“殿下,你别管了。”
往常他也会听到某些嘴碎的仙官神官乱嚼舌根,但顶多就是酸一酸,这样恶毒的说法他从没听到过。他以为天帝会率先帮楚舜华说话,但他竟然这样选择。
楚凌恒轻轻拉了拉重华的袖子,“算了。”
他不难猜出重华听到了什么,因重华盯着的那个方向,一位仙官看着重华捏碎了杯子又怒视着他,便坐立不安,不一会儿就悄悄遁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殿下,不必为我们说话,没的得罪了其他仙僚。”
楚舜华看着这边怪异的两个人,道:“怎么了?怎么了?殿下你手劲儿真大!”
重华心道等宴会结束了一定要找上门去,好好敲打敲打这些个心里没底的神仙,免得让兄弟两个受委屈。
重华自坐上直起身子,“父王,儿臣失礼。方才听到乌鸦在耳旁聒噪,有些浮躁罢了。”
天帝给他一个警告意味的眼神,大抵是在说:“不要搅黄宴会。”重华按捺住自己心头的不甘,心道在两兄弟的宴会上闹事,才是对他们最不好的事。
重华接着举杯道:“失礼了,敬各位仙僚一杯。”说着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抬眼一扫,司武神官渐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最下手,正微笑着向他遥遥致意。再望过去,身后排得上名的武将都跟着坐了。
重华心里一喜,对楚凌恒道:“前日里你们二位飞升的时候,天庭出了些乱子,各位武将都被派去加固结界,大抵晚了时辰,这会儿来,只能坐在后头了。”说着,用眼神示意给他:“渐离是司战的神官,后面龙渊为副手,这两位是天庭顶厉害的武神了。”
楚凌恒看到渐离在看向他们这边,便也斟了酒,郑重行礼,遥遥敬他。
天帝陈辞以后便回去了,一众神仙对他行礼叩拜恭送,经过重华身边的时候,他又瞥了重华一眼,大约又是在警告他不要闹事。重华心里不服气,却也乖乖点头了。天帝就是这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重华知道他这个时辰回去其实也没有别的事要做,但就是要显出自己很忙很忙的样子。
对于他这种行径,重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天帝一走,宴会就像是活过来了,各方神仙上前轮流敬酒,为首的便是羲和。重华微微笑着陪楚舜华喝了一杯,密音问道:“父王……他向来都不管这些事情的吗?”
羲和眉眼未动,淡淡答道:“殿下,你大约不知,但是这样的事情,见惯了便会习惯。”
重华的手在袖子底下缓缓握成拳,道:“你看着吧。”
“这种风气,不管在哪里,都是极不好的。”
“我会尽力去改变。”
“如果对他们这种恶意的传言没办法,就把这些胡说八道的人全都撵下去。”
羲和摇头,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楚舜华看他们俩执着酒杯脉脉含情相看了半晌,道:“怎么了?怎么了?”
重华回过神来,“大抵是,上神看我的眼睛长得好看吧。”
“……”楚舜华道:“殿下,你……”
重华摆摆手,向羲和行了一礼:“改日必会向上神讨教。”
羲和淡淡笑着应了,就换下一位神官了。
楚凌恒兄弟两个酒量不错,看来重华还是要接着做整个天界酒量最差的神仙。这一圈酒敬下来,重华只是陪着喝了几杯,便已经头晕眼花,坐不稳了。
宴会兴的一种游戏,取自人间那些文人墨客,十分高雅,叫做流觞曲水。这里选址不错,正有一条清泉蜿蜒流过,这种时候玩玩游戏才能助兴。
但是天庭的众武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作诗,信口胡诌两句只会贻笑大方。像重华,他就只会胡诌歪诗。于是这个游戏的规则改了,放一盏酒于天泉中随意流过,流到谁那里翻了杯,谁便展演一番自己擅长的。
重华向来最怕这个游戏。他是灵力最高的,却不是最能打的,舞剑一类,于渐离面前不过布鼓雷门;作诗自然比不过修文殿的仙官们,秉文于此类更是精通;琴艺不敌司音仙官辟芷,作画不敌司木仙官句芒,写字不如司命上仙正则,棋艺不敌整天拿星辰作为棋子下棋的司辰神官九皖……一个个推敲下来,似乎众神仙都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就他没有。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温禧。
温禧将手指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干什么?”
“等下要是轮到我了,你能不能帮我跳个舞啥的?温禧你跳舞跳得那么美……”
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把拳头直接搁重华脑门上去的,但是碍于众仙家都在场,只得作罢,硬邦邦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想。”
重华便开始紧张地思索,若是真的轮到他了,他该怎么办。
小小的琉璃盏在天泉中晃晃悠悠地漂流,因盛了多半杯酒,行得极为艰难。重华盯着那个东西从羲和那里开始,两侧列宴的都盯着它,生怕那个东西倒在自己这里。
重华看着那个酒盏倒在了齐光那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齐光是司雷的仙官,暴躁的声名响彻天界,让他在人前表演节目很是不妥。重华咳了一下,“意外,意外,重新开始。”便由他旁边的仙官再满上酒,又开始了。
大家很是认同,毕竟在这种场合闹起来是很不好的,也就任他过去了。
这回轮到的,是迦懿。他是渐离上神坐下的神官,也是一位武神,独来独往,冷若冰霜,都不怎么和人打交道。重华兴致勃勃想令二位新贵领略一下天庭和乐的气氛,却不料,两次都撞到了不那么和乐的仙僚。
迦懿的岸上摆着一堆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他惯用的一种灵力焚化的法器,小而轻,形似柳叶,称作六月雪。首尾皆有细密的镂空花纹,中有薄刃,数目极多,他正一个个首尾连起来。
那些花纹不少处都有断口,材质又不很坚硬,可以一个个相连挂成一串。众卿凝视下,他将最后一枚六月雪串起来,一拍桌子飞到园中,那一串闪着银光的法器被他猛地灌入灵力,化成一条长长的银鞭。
男人拿着这么一个东西多少会有些娘,但是迦懿其人虽然俊美,却有着实打实的功夫,一出鞭子舞得比刀剑还要英气,一众平日里没见过他出手的神仙们个个目瞪口呆拍手称绝。
迦懿的身形整个隐在了银光中,一条鞭子像是亮彻天际的闪电,让他们眼花缭乱。楚舜华看得两眼发光:“殿下!好厉害啊!”
重华心道他厉害你扯着我做什么,顺便又嫌弃了一番自己的中看不中用,看来学艺这种事情得尽快提上日程。
迦懿的身形慢慢匿了,六月雪于银光中笼罩着他碎成了千万片,洋洋洒洒的一片银粉洒下来,重又化作一柄。舞完了,他便象征性地对四周行了礼,又移回他案前坐着,恢复了他那个谁也不搭理的性子。
迦懿同重华,其实有过不少交集。他很能耐,是修为不弱的神,朝殿议事也排在较前,重华便能时时遇到他。
迦懿刚崭露头角的时候,重华便觉得他这个人很能统领将士,因为他飞升的势头在武神里头也很迅猛。重华有心拉着他一起疯,让他抛弃那张面瘫的严肃脸同他们一道好好领略做神仙的快意,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事情是这样的。某此朝会以后,刚飞升为上仙、封为司风仙官的琬琰被他们撺掇着摆个宴会,大家好好乐一乐,重华眼尖看见迦懿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一群笑闹的神仙中经过,有心让他别总是独来独往,出言相邀。
迦懿平和地还礼,平和地拒绝,平和地转身,目不斜视地走了。
当时就有人议论为什么总看到他一张冷冰冰的脸,摆那么一张臭脸又是想给谁看。重华倒也不在意他这样,只是后来又邀请过好几次,他都谢绝了。
但是天界的谢绝,除却掐得厉害的,都是婉言谢绝,像迦懿这样简单明了地抛一句“不去”的还真没有。重华后来也就不去招惹他,也没见过他成为焦点的时候,多半时候看起来就是木讷、呆滞,眼睛从人身上扫过的时候,看起来都是透过身体看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同方才眼神如电、眉峰如刀的模样当真大相径庭。
不少神仙都私下议论他那双失焦的眼睛,因为他多数时候的模样就像不把人放在眼里,很是欠扁。重华道,这也是一种深邃的表现吧。
酒盏开始接着流动,这一回经过了重华的面前。重华心都快跳出来了,只见那摇摇晃晃的琉璃盏从他面前颤巍巍游过,不负众望地翻了。
“……”
携月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