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旻一百七十二年小雪,北方,柠州北城: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易青恒一边牵着马,一边牵着易云秋,在路上小心地走着——易青恒给易云秋做的燃心丹剩下不多了,他打算先找家药房抓点药,有时间的时候再做点燃心丹给易云秋。
冬旻朝民风开放,不同地区的民风民俗等都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装束与当地人稍有不同,再加上易云秋是个样貌出众的哥儿,路上有许多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但易青恒并未理会,易云秋则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兜帽戴上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家药房,易青恒把白褐留在了门外,然后就带着易云秋进了药房。
他们刚踏进药房,就听到了一阵哀嚎声,俩人纷纷向药房的一角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位看似大夫的人正抓着那人的左腿揉来揉去,看样子似是在接骨——在冬旻朝,药房里都是有坐堂大夫的,所以他们并不奇怪会有人来这里看病,只是那人的哀嚎声实在是太惨烈了。
这时,药房的一位伙计看到了他们,赶紧跑过来问道:“两位客官,是看病还是抓药呢?看病的话可能得稍等一会,我们药房的另一位大夫出诊了,坐堂的老大夫还在给那位大哥看腿疾呢。”
“抓药。”说着,易青恒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药方给那伙计。
“好嘞,客官请稍等。”那伙计拿过药方,回到百子柜前,动作利索地给他们抓了五副药。
“客官,好了,一共是二十旻币。”
那伙计把五包药捆好放在了柜台上,易青恒让易云秋把钱袋拿了出来,然后拿出两个十旻币递给了那个伙计,那个伙计笑着把旻币收了,有点好奇地问道:“客官,那药方是哪位大夫写的呢?我看那上面的配药甚是巧妙啊。”
易青恒把那五包药拿了起来,淡淡地说:“我自己写的。”说完便牵着易云秋准备离开了。
这时候,药房一角的那个中年男人又发出了一阵哀嚎,易云秋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易青恒回过头来看着他问到。
“青恒哥哥……”他往角落那边看了一眼,“我们要不过去帮他看看?”
他觉得,这是个让易青恒展示医术的好机会。而且,如果易青恒能尽快在江湖上扬名并慢慢地树立起威望,那么将来要是他找到了某人就是真凶的证据,他作为易青恒的夫郎,在那种情况下再把真相说出来,也会更有说服力、会有更多人信服吧?
易青恒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往那边走了过去。
“怎么,还是很痛吗?你这骨头明明接好了啊,就是还有点淤血没散而已啊,不应该疼得那么厉害的啊。”蹲在地上的那位老大夫看着那中年男人露出来的左膝盖说到。
“疼啊,大夫,可我感觉就是那骨头疼。”那中年男人抱着自己的膝盖说到。
“这位大哥,您要不要让我夫君给您看看呢?我夫君也是大夫来的,不收你钱的。”易云秋忽然说到。
易青恒被他的那句“夫君”给惊到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夫君是谁?是他吗?”那中年男人指着易青恒问到,“看上去很年轻啊,会不会看的啊?”
那位老大夫也看向了易青恒,怀疑地问道:“你是大夫?”
易青恒赶紧对那老大夫作了个揖,说道:“前辈,晚辈只是略懂医术,还不敢自称大夫,但是,如果这位大哥不嫌弃的话,晚辈想试着给这位大哥看看。”
那位老大夫看到易青恒相貌堂堂,不像是坑蒙拐骗的,而且易青恒的态度很谦卑,便点了点头,对那个中年男人说:“你就让他看看吧,反正你这腿也都这样了,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可能真的有点老眼昏花了。”
听到老大夫都这样说了,那男子只好点了点头,“行吧,那你就帮我看看吧。”
易青恒点了点头,把那几包药递给易云秋拿着,然后蹲下身来,看了看那人的左膝盖,之后又把那人的腿抬了起来,小心地往不同的方向压下去,那中年男人再次疼得哀嚎起来,大声嚷道:“你到底会不会看的啊?!疼死我了!”
易青恒没说话,轻轻地把那人的腿放了下来,然后又给那人把了把脉,之后又让那人把舌头伸出来给他看,那人不耐烦地把舌头伸了出来。
易青恒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那人露出来的大脚丫,沉思片刻后,问道:“这位大哥,可是感觉膝盖处骨头犹如虫蚁噬咬般疼痛难忍?起初只是微弱的痒意,之后便是蚀骨般的刺痛?”
那中年男人眼睛一亮,惊讶地看着易青恒,猛地点了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呢?!”这人对易青恒的态度顿时改观了,这种疼痛,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但是易青恒居然都猜对了!
易青恒笑了笑,继续问道:“大哥是否经常上山砍柴,行走山路?七天内,是否曾冒着雪雨在山间奔走,而后摔伤了膝盖,不过,膝盖处的脱臼,这位老大夫已经为您接好了,但是您还是时常觉得膝盖处的骨头就如我刚才所说那般疼痛。”
“对对对,就是这样!老大夫,你是不是早就告诉他了啊?他怎么都知道了啊?!”那人看向一旁的老大夫问到。
老大夫摇了摇头,赞赏地看了眼易青恒,“这位公子,症结你是看出来了,那你可知这是何因所致?又该如何解决呢?”
易青恒继续对那中年人说道:“这位大哥,我猜测你这膝盖内是有蛆附骨,是以才会这般疼痛。”
“蛆?这怎么可能?”那老大夫疑惑道。
易青恒点了点头,继续说:“我刚刚给这位大哥查看时发现他左边膝窝处有一紫黑色的小点,既不是痣也不是疤,是以,我猜测,这位大哥在雨雪中摔倒时,有蛆依附在那混着泥淖的残雪之中,泥淖粘在了膝窝处,那蛆便乘机由膝窝钻进了膝盖的骨头内,但由于大哥摔伤时脱臼之痛更明显,是以忽略了一开始时那微弱的不适感。”
“对对对!”那中年男人接话道,“确实如此,当时我确实觉得膝窝处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似的,但是那时候我膝盖脱臼了,疼得厉害,根本就顾不上那一丁点的小痛……那,大夫,这个怎么办啊?”中年男人对易青恒的态度改观后,马上就尊称其为“大夫”了。
“前辈,”易青恒对那位老大夫说,“请问药房里可有五到六寸的银针?”
“有的。”
说着,那老大夫把旁边的一个药箱打开了,易青恒看到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银针,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可有桂烃枝和烛火?”
“有的,稍等。”
那老大夫很快就拿了一把晒干的桂烃枝过来,还把一根蜡烛点亮了摆在桌上,易青恒从药箱里取了一根五六寸长的略粗银针,然后把六块桂烃枝插在了那银针上,之后又把那银针和那桂烃枝一起放在烛火上烧了起来,那桂烃枝很快就被烛火点燃了,易青恒把那火源靠近了那中年男人的膝盖处熏了起来。
片刻后,易青恒又问到,“可有盛水的瓷碗?”
那个在一旁看热闹的伙计赶紧去拿了只碗装满了水递过来,易青恒这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看热闹了,而易云秋则站在他身后笑看着他。
这时候,那中年男人闷哼了一声,原来,竟是他的膝盖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隆起的黑点,而且那个点还隐隐约约地在动,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纷纷讨论起来。
但是易青恒并没有被那片吵杂声影响,依然专注在对中年男人的治疗上。他用另一根银针把银针上即将烧成炭的桂烃枝拨到了那只装着水的碗里,然后左手用力捏住了那人膝盖上的那个黑点,右手用力把还在冒烟的银针扎进了那一个黑点的旁边,然后猛地用力一挑,马上把银针拔了出来,那个黑点似的蛆也被挑了出来。
众人看到那个黑点时又是一片哗然,易青恒把那个黑点放到烛火上烤了烤,然后连同银针一起扔进了那只盛水的碗里。接着,他又让那老大夫拿来了艾离草的草汁,敷在了那个中年男子的膝盖上。
“好了,这位大哥,此后五天,每天早中晚都换一遍这草汁来敷就好,期间注意休息,尽量莫要再上山了,也不要让膝盖碰水。”
那个黑点被挑出来后,那中年男人已经感觉舒服多了,他一边听着易青恒说一边点头说好,最后又说:“大夫,谢谢,太谢谢了!这是诊费,还请您收下!”
说着,那人已经从怀里把钱袋拿出来了,把整个钱袋往易青恒手中递过去,易青恒刚想拒绝,就有一双白皙的手比他更快地伸了上前,把那个钱袋推了回去,他听到站在他身后的易云秋说道:“这位大哥,我们说了不收钱就不收钱,而且,我夫君心善,只是想着把家里的医术发扬光大而已,没想过要通过看病来挣钱的。”
听到这话,周围响起了一片赞叹声,接着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众人忽然就鼓起掌来了,易青恒皱眉,在这片喧闹中回头看了眼易云秋,易云秋赶紧乖乖地把头埋了起来。
这时候,那片掌声渐渐地变小了,那位老大夫看着易青恒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师从哪位神医呢?”
易青恒刚想回答,易云秋又抢先了一步说道:“老前辈,我夫君乃东北樾城,易心山庄‘易心神医’易鑫年唯一的儿子。”
此话一出,周围又响起了一片细碎的议论声,那位老大夫点了点头,“原来,竟是当年闻名天下的‘易心神医’之传人,难怪难怪。之前,江湖中曾传闻,易心神医已经病入膏肓,而其子又离家出走了不愿从医,说这易家的医术就要失传了,如今看来,这还真的只是个传闻而已。易公子,后生可畏,以后前途无量啊。”
易青恒对老大夫作了个揖,谦虚道,“前辈过誉了,晚辈只是侥幸看出了其中端倪而已,晚辈与夫朗还要赶路,就此告辞了。”
说完便牵起易云秋的手,匆匆地离开了药房,然后又把白褐牵了过来,往北边的城门赶了过去——易青恒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易心神医的传人带着小夫郎一起出来行侠仗义、悬壶济世了”的消息,便在江湖中传开了。
出了城之后,路上行人不多,但是易青恒仍然没有骑马,而是继续牵着白褐,不知不觉就把易云秋的手松开了,夫夫俩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着。
易云秋默默地跟在易青恒身后,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山地里,路上就只有他们夫夫二人了,北风呼啸着,一片雪花忽然就飘了下来。
他看了看易青恒的背影,抿了抿唇,忽然加快速度走到了易青恒身边,“青恒哥哥,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易青恒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继续问道:“青恒哥哥为什么生气呢?难道是云秋说错了吗?”
易青恒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我没说你说错了,只是,出门在外,需谨言慎行。”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青恒哥哥说得对,云秋知道了,云秋以后会注意的了。”
易青恒无奈地笑了笑,对他说:“上马吧。”
在易青恒的指导下,他已经学会了骑马了,所以他赶紧乖乖地翻身上了马,等他坐好后,易青恒再跃了上去,坐在他的身前。
他把那几包药放进了马鞍侧面的小麻袋里,然后又似是不经意地就环住了易青恒的腰,问道:“青恒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茵霖门,那里有座雪山,听闻里面有许多珍贵的药材,而且,‘是药三分毒’,我打算到那里看看是否有对应父亲病症的药材。”
他点了点头,然后不由自主地就把脸埋在了易青恒结实的背部,易青恒愣了一下,然后一踢马腹,白褐就往前跑了起来。
白褐跑了几里路之后,便来到了一座深山前,那条路一直往前延伸着,在那深山里似乎有一条隧道,只是那隧道口有两扇紧紧关闭着的青铜大门,上方一个牌匾写着“茵霖门”三个大字。
此时,风雪飘忽,山上的植物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雪花,使得这周围的环境染上了几分凄凉意味。
俩人下了马,易青恒把挂在马背上的长剑拿了下来背在身后,和易云秋一起走到那大门前,然后拉起铜门上的门环敲了一下,一阵沉闷的碰撞声顿时响了起来。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把清亮的女声,“来者何人?!”
易青恒皱眉,马上把易云秋护在了身后,易云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有几个脸上蒙着白纱的绿衣女子“从天而降”,手中举着软剑,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青恒哥哥……”易云秋还是第一次被那么多手拿兵器的武林人士团团围住,虽然对方都是女子,但是她们的眼神都凌厉如冰,他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所以有点紧张地拽住了易青恒的衣袖。
易青恒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似是在让他别担心,易青恒没有马上拔剑,而是对那几名女子说:“各位女侠,我乃樾城易心山庄的少庄主,易青恒,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不知众位女侠能否向茵霖门的门主通报一声?”
其中一个女子冷哼了一声,“想见我们的门主?你以为我们门主是街上卖菜的大娘,想见就见?!想要进入我们茵霖门参见门主,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那几名女子纷纷扬起了手中的软剑,同时向夫夫俩刺了过来!
易青恒一手牵着易云秋,一手把背在身后的长剑拔了出来,“噌”的一声,长剑横扫而出,挡住了七把杀气沉重的软剑——易青恒其实并不想与女流之辈动手,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动手的时候他也唯有出手了。
一阵寒风裹着大片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空气中,一股潜伏已久的寒流似是马上就要爆发了。